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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第一章

 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段精彩的故事。

  我也有我的故事。

  但是，那本故事書原本是一片空白，直到，我遇見了他。

  他幫我撰寫出豐富的內容和一頁頁繽紛的插畫。

  他，於我而言，究竟是誰？

  是如膠似漆的朋友？

  還是柔情蜜意的情人？

  似乎都是，又似乎都不是。

  他離開後，我的故事書恢復了空白，只有前幾頁的文字內容證明他曾經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。

  當人生走到盡頭，我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故事。

  究竟，得到過什麼？

  又失去過什麼？

  到底，我只是一個行屍走肉的魁儡而已。

  何謂「執著」？

  似乎，我活下去的執著、被母親生下來的執著，都是為了遇見他。

  儘管是一段漫長的等待。

  我握緊拳頭，指甲箝進肉裡，刺人的疼痛卻被內心洶湧的緊張給覆蓋。緊咬著下唇，我低著頭，用非常緩慢的速度走進教室裡。

  終於升上高中了，可以換個新的班級，很多同學都是住在別的城市、鄉鎮，沒有人認識我，不會有人知道我不堪的身世。

  但是我仍然很害怕，害怕一進教室就得面對陌生同學的冷嘲熱諷。

  我何須害怕?新同學們根本就不會知道我---蘇茵，這一號聲名惡臭的人物。

  不是嗎?

  可是，當我跨入教室的那一瞬間，我仍感動的紅了眼眶。

  真好。沒有同學在一旁閒言閒語，也沒有人無緣無故對我翻白眼，更沒有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。

  有多久了?

  六年了吧。從小學四年級開始，六年來第一次，同學們只把我當空氣般，不理不睬。

  因為在那六年裡，我一直都是萬眾矚目的對象---大家洩憤、欺負的最佳人選。

  曾經有同學同情我而與我結為朋友，結果也被全班孤立，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太靠近我。

  真好。沒有人理會的世界真好。

  就像……小說裡永遠生活在黑暗裡中的吸血鬼重獲陽光般。

  一種無法用言語訴盡的感動。

  我有一點點自卑，真的只是「一點點」。

  那六年裡，我在學校裡被排擠、孤立，事實上，我覺得如果有人願意與我交朋友的話，我會是很爽朗的。我並不內向，只是很少講話，因為班上沒有人「甩」我、願意與我交談。

  而被排斥的原因---我是個私生女。

  其實原因不只這一個，但這是其中最大的原因。

  媽媽當酒店陪酒小姐，在「意外」的情況中生下我，因此我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。當時媽媽知道自己懷孕時，曾多次想打掉孩子，但外婆不忍心，苦苦相勸，

於是我就這麼勉強的被生下來了。

  可是我出生後，媽媽卻將我「寄放」在外婆家，讓外婆撫養我，一年只見到她兩三次。而這一放，就寄放了將近十六年，如今我都升高一了。

 「爸爸」、「媽媽」於我，都是陌生的詞，記憶裡也只有母親模糊的面孔。

  左鄰右舍都知道我們婆孫倆的情況，常常以一種憐憫，卻又像在看待異物的眼神看著我。我和外婆的生活很拮据，常常會有人送米飯、青菜給我們。

  但是，我吃著吃著，總覺得越吃越鹹。

  直到有一天，外婆盯著我的臉好一會兒，驚訝的說：「茵茵呀，煮得太難吃了嗎?怎麼哭了?」

  我摸摸自己的臉頰，才發現被淚水浸溼了，原來是眼淚滴進飯裡，難怪吃起來這麼鹹。

  看著眼前的粗茶淡飯，幾乎都是別人好心救濟的。

  我知道我應該感恩，但是，若可以選擇，我倒希望不要有人送食物給我們。

  真的。我不想要別人的憐憫、施捨。

  我只要他們用看待正常人的眼神看著我和外婆就好了。

  我家離xx高中很近，原本以我的分數可以就讀更好的，但是我寧可選擇這一所。

  因為校方承諾我，若來這裡上學的話，可以不用繳學費。如果成績一直保持優異的話，還可以申請獎學金。

  不但減輕了學費的負擔，而且一放學只要走路十五分鐘就到家了，因此我沒有多做考慮就決定就讀xx高中。

  今天放學我是邊流著感激的淚水邊走回家的。

  我已經習慣不常與同學講話，也習慣沒有朋友的日子，所以早就忘記如何結交朋友。班上的同學們很快就玩鬧成一片，大家都結為好友了，但我仍自己獨立一人。同學們大概都以為我很內向吧。

   至少，今天沒有人欺負我、找我麻煩。這一點就很值得感激了。

   平凡，就是幸福。

   外婆常常到我們家附近的「楓葉公園」散步，因此回到家時，我沒看見外婆的身影，就知道她現在楓葉公園。

   今天沒有人送食物過來，所以我想先到公園找外婆，然後一起買菜。我脫下制服，換了件T恤、牛仔褲和夾克。然後走到楓葉公園。

   入秋了，公園裡飄下一片片橘黃的楓葉，頑皮的在空中飛舞，用瘋狂的色彩點綴著孤寂的大地。

   我看到了外婆老態龍鍾的背影。心裡頓時湧起了萬般惆悵的情緒。

   [阿嬤，我要去買菜了，你散步好了嗎?跟我一起去買好不好?]

   外婆有些老花眼，她瞇起眼睛在我臉上確認一下，旋即露出和藹的笑容。

   [原來是茵茵啊。你等會兒，阿嬤才剛來而已，再走一下，你到那邊椅子上坐，等著我哈。]

   我乖乖聽外婆的話，找了公園周圍的長椅坐下來。

   仰頭望了一下被夕陽薰染成淡橘色的蒼穹，襯托出的草地上那一大片被橘楓覆蓋的絢麗。

   真的好美呀。

   我的雙手到夾克口袋裡翻了翻，找出了好幾支棒棒糖---那是昨天去雜貨店買東西時，老闆娘張阿姨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塞給我的。

   現在想起有些想笑，我都十六歲了，為什麼還送糖果呢?

   我掏出棒棒糖，撕開包裝，含在嘴裡。

   濃郁的甜味散開在嘴裡，空氣中還夾雜著一點點大自然清爽的氣息。

   幾片落葉飄在我的身上，我輕輕拂去。

   正當我看著漫天飛舞的橘楓看得出神時，突然「啪」的一聲，一個東西掉到我的大腿上。我定睛一看，原來是一架輕巧的遙控飛機。

   將它拿開，我揉揉被摔到的大腿，四處張望，等著物主來認領這只飛機。

   不久後，我看到一個……呃，男孩?不，應該是少年才對，向我跑來。

   他離我越來越近，我看清了他的長相。

   他長得很清秀，皮膚很白，是那種有些病態的蒼白。也不算高大，但絕對比我還高，身材纖細。

   當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時，不自覺的震了一下。

   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少年能擁有這麼清澈的眼眸。他的雙眼並不特別漂亮，也沒有炯炯有神，卻不含一絲雜質，只有孩童貪玩的眼神，黑白分明，徹底的清淨。

   彷彿隨著他的腳步，就有一股乾淨的清風迎面而來。

   他在我面前站定，眼睛一直望著我手中的遙控飛機。然後有些怯怯的伸出蒼白的手，似乎猶豫了一下，才囁囁的開口：[這、這是我的……]

   他的樣子就像……一個害羞的小孩子。

   對，就像一個孩子。

   我愣了一下，趕緊把飛機交還給他。

   他接過了飛機，卻沒走。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著我手中剩下的半截棒棒糖，眸裡流露出一種渴望的眼神。

   他，是想吃糖果嗎?

   我不自覺的掏出口袋裡剩下的棒棒糖，拿著它們，伸出手，緩緩靠近少年。

   [給你。]

   少年一聽，高興得從我手中抽走，對我綻放一抹純真的笑容。

   [謝謝你！]

   我有些呆愣的看著他，一片楓葉掉落在他烏黑的頭髮上，他卻渾然所覺，還一邊迫不及待的撕著包裝紙，一邊嘟著嘴說:「好久沒吃到棒棒糖了，我每次跟媽咪說要吃，媽咪就說我長大了，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吃糖。真討厭，人家就是想要吃嘛。」

    他這個語氣和滿足的含著棒棒糖的表情，完全……完全就是一個小孩子會做的事情!

    像他這種年紀的男孩，會有人跟別人要糖果嗎?

    我想，他應該就是人們口中的「弱智少年」、「智能障礙者」了吧?!

    [我、我先走了喔。掰掰！]他含著棒棒糖，有些口齒不清。

    那片楓葉仍舊在他的頭頂上，他興奮的吃著糖果，模樣有些滑稽。

    他漸漸走遠了，那股清爽的氣息，也隨著他的離去消失殆盡。

    過了一會兒，阿嬤散完步，朝我走過來，我們婆孫倆一同去買菜。

    一路上，我默默無語，腦海裡一直浮現那位少年純真、乾淨的笑容。

    我一直不知道，有一種情愫在那抹笑容綻放後，悄悄在心底萌芽。

    故事的開始，就從那架遙控飛機和那抹笑靨說起。

    我在漫天楓葉裡與他相遇，從沒想過，多年後的我們，也在漫天楓葉裡分離。